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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大学

1999-09-16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 原编者的话:在编发这一组稿时,编者几次泪水盈眶,情难自禁。贫穷、苦难、血泪、奋争及价值、尊严、成功,这些词语一古脑儿涌入我的头脑,一次次敲击着我的骨头与灵魂。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仅仅是中国农村50年来的生活图景,而且有年轻一代的热血与挣扎,屈辱的泪水,苦涩的微笑,甚至有点像范进中举后的狂喜:因为我们的土地太贫瘠了,因为我们的家乡太苦难了,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看到一种不屈的精神,一种中华民族崇尚文明的气息又在升起。阅读这些文章,我们还可以感受和思考国家和个人命运在这50年里是如何紧密交织在一起的。

下山看世界 进城走人生陈铁源

我的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。当父母给订下“媳妇”王氏时,我才5岁,除了好奇别无反应。王氏是亲姨的女儿,清秀、质朴、能干。我16岁师从家兄学木匠,膂力尚不足以使刨具,但自己很知足,王氏全家也很支持。又4年后,王氏因见我读书出头无望而希望另谋他嫁。同宗本姓“修家谱”时,我悄悄从初稿中划去了王氏,后又被家长补上了。与王氏第一次说话是在我读完本科第一个学期后,谈的则是如何赔偿“青春损失费”。

父亲是性格很硬的人,“文革”无端的皮肉和精神之苦都没使他屈服过,但在自己儿子面前曾两次流泪。当我没有信心时,父亲曾说:“只要你愿意读书,我们全家人去讨饭也要供养你。”泪水与鼓励是同时溢出的。正是父亲这句话支撑我度过非常困难的时期并走进大学。

现在想起来,当时下山是非常困苦的,既苦心智,也苦筋骨。然而,在房屋前后左右都是山且周围都一样时,也就意识不到“不苦”是什么样,对苦的反应是迟钝的。

刚下山时,整个村子罕有几个高中生(我还是原生产队第一个高中生)。几年之后再下山时,我已是村里第一个本科生、第一个到北京的大学生、第一个留在北京“当官”的。当时村里很多人认为,只要是考到北京的,都是去当官的,而且是当大官。

正是第一个大学生,我在村里开了很多先例。第一个在深山的溪水边主动洗衣服的男人;第一个把非常漂亮的女朋友从城里带到山里的小伙子;第一个公开把女朋友带到露天场地看电影的人;第一个不花钱娶媳妇的人。

也正是有这么多的第一,村里也就有了很多的第二:队上有了第二个高中生,还有了第三个高中生;村里有了第二个本科大学生,第二个全国重点大学生;第三个大学生……最为重要的是,通过我或我们,村里开始真正意识到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,乡亲们也非常愿意在供养孩子读书上花血本,因为我就是他们成功的榜样。

陈铁源,原名袁铁成,1966年生于安徽省金寨县,1988年考入安徽师范大学外语系,成为村里第一个本科大学生。1992年考取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政治系第二学士学位。

汗水中的命运游桂红

12岁那年,父亲不幸去世,我就知道我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了。父亲惟一的“遗嘱”就是让我继续上学。

很可惜我只考上了高中,尽管是村里寥寥无几的上榜者之一,但是上3年高中要花很多钱,与母亲和小哥供我上学考个师范的初衷并不相合,所以母亲打算让我退学。当了我三年班主任的大哥建议我复读一年再考个师范,只有小哥在我保证能考上大学的情况下支持我上高中。

我想我坚持要上高中,是因为我坚信我一定能考出去。但我大部分时间却是心虚的,学校的长期高考升学是零,这个纪录我是不是真能打破,不仅自己不能确保,连老师也没有信心。

然而偏偏在高三最紧张最重要的时期,小哥为了生计带着未过门的嫂子到外地打工,家里只留下60多岁的母亲和我。除了一大片菜地外,我和母亲还要耕种近5亩地的水稻。学校离家有十来里路,我就凭着双腿奔波于其间。别的同学夏日还在午休时,我正冒着酷暑高温耘禾于地,之后还要喷农药、挖沟。为了上课不至于迟到,我想骑车去学校。那时家里还有一辆破自行车,我利用一次机会看会了别人怎么修车,回家之后我再自己琢磨,没想到我竟然也学会了修车。生活有时就是这样,无可奈何中不经意地你就会学会很多东西。不为别的,只为了自己的梦想。

利用高考前的几天休整期,我把家里的柴米油盐准备妥当,因为考试还要到60里外的市里去。临去学校集合的那一天,家里也没有什么菜,母亲就在蒸饭的时候给我蒸了几只辣椒吃,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进入考场的。

考完之后感觉很好,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上大学了,这在十里八乡可是没有的事。在1994年8月21日一个下雨的日子里,班主任给我送来了西北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我的激动再也抑制不住了,我分明感到一根跳动的神经在狂欢,同时我也深深地领悟到,命运不是挂在嘴边,而是把握在自己的汗水中。

游桂红,女,生于江西临川腾桥镇朝门里村,1994年考入西北工业大学,现在江西省景德镇市昌河飞机公司工作。

难忘沂蒙情余一彤

我算不上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,在我之前有一位。但正因为有了他,才有我的奋发。我想,我也可以算做“第一代”吧。

1963年,我出生在山东沂蒙山革命老区的一个小山村。玉米面、白薯面摊成的大煎饼是当时的主要口粮,生活很清苦。

1978年,我初中毕业考上了重点中学,我盼望着能成为一名大学生。由于家境贫寒,父亲强令我转读一所技工学校。原因很简单:读技校只需3年,毕业后可以工作挣钱,而且上学期间学校除了包吃住外,每月还有几元钱的津贴。在父亲“要读高中,我就上吊”的胁迫下,我含泪走进了技校的大门。

在技校的日子里,我坚持自学普通高中的课程。为了购买一套完整的自学指导丛书,3年里我没有回过家,只为省下车费。

技校毕业后,我的工作单位与地区第一中学仅一墙之隔。每日校园朗朗的读书声总是敲打着我的心扉。我按捺不住,悄悄报名参加了为高考落榜生和社会青年开办的夜间补习班。

不知怎么我的事被单位知道了,车间主任立即召开了一次车间会议,在会上点名批评我不踏实,异想天开。单位不同意我参加高考,我辗转几层关系,好不容易搞到一张介绍信,但是因为基础太差,我以二十几分之差落榜了。真是祸不单行,就在我落榜后的一个星期,单位领导在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上宣布:鉴于小余同志不安心本职工作,欺骗组织,未经领导批准,擅自参加高考,追求资产阶级名利思想,现予以除名。会后,一张大布告贴在了宣传栏上。

我离开单位那一天,正下着倾盆大雨,我在雨中狂奔,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身上。两个月后,我以一个高考落榜生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坐在补习班课堂里。

一年后,我如愿以偿考取了山东大学。父亲捧着录取通知书老泪纵横,哽咽着说出一句话:“儿啊,是爸爸把你拖累了,把你耽误了。”

1995年我赴美留学,如今四年已经过去了,目前我在攻读博士学位。由于我学的专业很热门,不少人都劝我赶紧办绿卡,找好单位。每当我想到“绿卡”这两个字时,我的耳边就有一个声音在呼唤:回来吧,孩子!不为别的,只因为我是沂蒙山的后代。

余一彤是徐田冰与妻子童峥合用的笔名。徐田冰生于山东沂蒙山区,山东大学毕业,现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攻读博士学位。

不泯读书心周协东

正当我踌躇满志,准备升入高一级中学学习的时候,文化大革命开始了。学校解散,老师、学生被连打带揪的,统统赶出了校门。我带着破损的书本,回到了村里。知道我酷爱读书,父亲赶忙安慰我:“学校不能读书了,你就在家里读书吧。”

从此,我在农村开始了小偷式的学习。

那时候,谈书色变。白天是劳动的代名词,书是不能看的,也是不敢看的。即便是在晚上,也有人登门查这问那。为了不露出马脚,每当我要学习的时候,父亲就在屋门口给我站岗放哨。如遇有不三不四的人来,父亲就提前给我打个哑语,我立即吹灭油灯,藏好书本,假装躺在床上睡觉休息。待来客一走,立即恢复原样。值得一提的是,这种哑语也要三天两头的更换一次,否则难免引起嫌疑。

1970年12月,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。父亲希望我出去经风雨、见世面。经过体检和政审,我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。出发那天,我已经走了很远,父亲突然在后面老远追着叫我的名字。等父亲来到跟前,他递给我一包东西说,你带上吧,到了部队还用得上。我打开一看,原来是我在家里偷偷学习的那些书本。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刷刷地流下来。

1977年3月,我服役期满回到家乡务农。同年7月底,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。我再也坐不住了,毅然参加了12月份的考试。不久,我便收到了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,成了村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。

今天,我已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了十七八个年头。实践使我明白,振兴需要文化,文化离不开教育。读书之心不可泯灭,小到个人,大到一个国家。

周协东,生于湖南省浚县大坪乡三湖村,1978年考入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,现在湖南澧县教师进修学校任教。

我和半张火车票徐达

大学入学通知书是1978年春节前夕寄达我的家乡——小兴安岭南麓松花江北岸一个小山村的。作为生产队分管运输的副队长,我正带领社员们在小兴安岭深山里采石放炮,然后偷运到城里,卖给建筑部门。因为在那“以粮为纲”的年代里,搞副业属于“资本主义尾巴”,我们对外只能说为“普及大寨县”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。村长特地派人上山捎来口信,说我家收到了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我昼夜兼程赶到村里,家中的土炕上早已挤满了前来祝贺的父老乡亲,大家又是喝酒,又是划拳,着实高兴得一塌糊涂,因为我毕竟是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啊!

夜已经很深了,前来祝福的人们渐渐散去。这时,我才发现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没有搞清楚:南开大学在哪里?我的高考志愿没填(最高填了个地区师院),信封上也没有。最后,总算借助煤油灯在录取通知书背面末尾一行小字上找到了答案:“报到地点,天津市南开区八里台南开大学,天津站下车。”

到那么远的天津去上学,也不知路费是多少。当时生产队经济上几乎陷于绝境,一个壮劳动力一天的工分值折合人民币还不足一毛钱。好在录取通知书上又写着这样一句救命的话:贫困地区的考生,如入学路费有困难,可向当地招生部门申请补助。于是我揣上录取通知书,背起兑换全国粮票用的米袋子,赶了几十里山路,来到县城招生办,递上一份困难补助申请书。我拿着补助的20元钱,直奔火车站,凭录取通知书又享受了半价优惠,仅花了10.9元,就买到了一张直达天津的火车票。

从故乡北大荒到天津,路程有3000多里,当时的火车整整跑了一天两夜。到达天津老龙头火车站时,正值凌晨两点左右。二月初的天津,春寒料峭,夜里很冷。我抱起行囊,直奔候车室。由于火车拥挤,中途上车又无座,下车时早已两腿发软,疲惫不堪。于是赶紧找来几张破纸盒,铺在地上,倒头便睡,朦胧中,身子被踢了一下,赶紧坐起,揉揉眼睛才发现前面站着几个铁路警察,声称春节期间全市正在清理盲流,收容闲散人员,问我是“干嘛的”。我说我来天津上学,下车太早,只好等到天亮去学校。他们让我拿出证明,我随手掏出那半张车票。其中一个警察说,“这能证明你嘛呢,只能证明你从哪来,可不能证明你是好人坏人。”我哭笑不得,只好又打开行李,在棉被缝里掏出那张惟恐丢失的录取通知书。结果,虽免进收容所,但还是被赶出候车室,在站前海河广场的瑟瑟寒风中,迎来到达天津后的第一个黎明。

20年岁月匆匆,我偶尔还拿出那半张火车票来端详一番。其实奋斗的路很长很长,苦难的经历未尝不是一笔财富。

徐达,男42岁。生于小兴安岭白云深处,长于松花江畔农舍世家。1977年高考后,成为黑龙江省汤原县正阳乡南向阳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学生。毕业后留校任教,后调天津市委、共青团中央工作。1997年参加北京市委公开招考副局级干部,被录为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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